五月十一日,星期一早上──
人、车、列车忙碌地在水泥丛林之间穿梭移动。
春天的天空虽然一片晴朗明媚,却没有任何人往上看。
人们看的是红绿灯的灯号、手机萤幕、手表,以及车站的电子看板。
再来,就是只顾著移动脚步。
反正傍晚过后照样得沿著来时的路回去,男男女女们依旧死脑筋地不停行走,简直就像一停止游泳就会死亡的洄游鱼群。
我身处人群之中,并突然在街角橱窗前停下脚步。
有个身穿西装制服,身材修长的男性站在面前。
那副不像日本人的深邃容貌虽然忧郁,头发却是华丽的银发。
可以的话,真不想跟他有牵扯。
不过很遗憾地,我无法讲这种话。
因为那是因光线反射映照在橱窗上的,我自己的身影。
这副模样让我很显眼,无论是谁都能立刻知道我就是那个干支川圭一。
以前我觉得这样很方便,但现在……
看到自己这种模样,让我感到更加忧郁。
之所以如此,也是因为我今天早上醒来时已经八点十分了。
这样无论再怎么挣扎都免不了迟到。应该说,目前这个时间点已经过了开始上课的八点三十分,所以我早已迟到了。
如果骑摩托车就来得及了,为什么我们学校禁止骑摩托车上下学呢?
我有一股想乾脆放弃上学,直接回家去的心情。
不过,要是养父母又因为我跷课而接到学校的联络也很麻烦。
我无奈地拖著沉重的脚迈开步伐。
*
不久之后,我就读的桂林馆高中的校门就映入眼帘了。
但是,状况似乎有点怪。
时刻已经过了八点五十分。
这个时间,第一堂课应该早就开始了,然而……
──那是怎么回事……?
一群桂林馆的学生们聚集在校门前的便利商店「7-RAVEN」前。
而且人群中央似乎有几名警察,周围还停著警车、消防车与救护车。
警示灯旋转的红色灯光相当刺眼。
我有股不祥的预感,于是从看热闹的人群缝隙间窥视,不出所料,是交通意外。
7-RAVEN因为厢型车撞进去而半毁。
碎裂的玻璃碎片四散,店内的货架扭曲变形,倒落一地。
救护人员抬著担架从店铺内侧走出来。
躺在担架上的人是我认识的女学生。
只不过她浑身是血,让人几乎认不出来。从担架垂下的白皙手臂,在搬运的震动之下无力地摇晃著。
其中一名警察以讲述例行公事的口吻讲著无线电。
「──意外发生在八点三十分左右,加害者似乎是将煞车错踩成油门而撞进店铺。被害者的姓名为真壁琉璃子,是桂林馆高中的女学生──」
……真壁学姊,连你也要死了吗。
老实说,她是个爱跟人装熟的烦人女孩。
我身边没有任何能称为家人或朋友的对象,而我也不需要。
但无论我的态度如何冷淡,那个女孩还是会毫不在意地找我说话。
而且,她还敏锐地发现我在文化大楼后面悄悄照顾野猫,于是擅自为那家伙取名,甚至把称呼固定下来。
结果现在若不以风助这个名字呼唤,那只野猫就不会回应。
学姊,你要怎么解决?你要好好以命名者身分负起责任,不要擅自死掉啦。
真是让人生气的女孩。
她爱跟人装熟、很烦人、好管闲事、个性温柔,连讲话方式和举止都有点像妈妈……
喂,这个该死的世界。
不只是妈妈,你连与妈妈相似的人都要杀掉吗──!
*
我在激动的情绪之中睁开眼睛。
一回过神,我才发现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。
虽然有一瞬间感到惊慌,但我已经习惯这种事了。
所以,在思考发生什么事之前,我先确认的是时钟的日期与时间。
──五月十一日,星期一,上午八点十分──
我一看见时钟显示的内容就从床上跳起来,急忙换穿骑士外套。
记得梦中的警察说意外发生在八点三十分左右。这样的话,只要骑摩托车赶去就还来得及。必须在意外发生之前想办法救那个女孩。
我没做什么准备,只拿著车钥匙就冲出玄关,在停车场跨上爱车忍250,然后戴上全罩式安全帽并催油门。
虽然还没暖好引擎,但也只能在起步的同时全力冲刺。
当然,转数与马力并不吻合,不过景色依旧向身后飞逝。
我穿过世界,不管是无机质的水泥丛林、忙碌的人们,或是大而无当的迟钝车阵,这些令人忧郁的事物全被我拋诸脑后。
──才刚这么想,我就立刻被红灯挡了下来。
糟糕……
车流量很大,所以再怎样也不能无视红绿灯。这样或许会来不及。
我压抑著急躁的心情,在灯号变绿的同时再度冲刺。
即使是那种女孩,要是让她丧命的话一样会作恶梦。
搭救她的理由应该只有这样。这就与拯救陌生人没两样,我们之间也不存在著友好关系。这才是我应有的态度。
然而,我为什么会这么焦躁啊……!
丢脸的是,我握著机车把手的手已经满是汗水。
就算加足马力不断超过前方的车,依旧无法挥散焦急的心情。而且别说放松了,焦躁感还随著时间的流逝不断增加。
拜托,要赶上啊……!
我就这样拚命骑著摩托车奔驰了几分钟──
总算看见桂林馆的校门了。
幸好7-RAVEN还平安无事。
我急忙将摩托车停到便利商店的停车场,连安全帽也没脱就跑进店里。
要阻止肇事车辆虽然很困难,但若只要让学姊避难,应该能立刻办到。
虽然我这么想,却发现店里的时钟已经指著八点三十分。时间已经很紧迫,必须快点找出学姊……看到了!
「喂,学姊──!」
我一发现她就立刻跑过去,但学姊一看见我就颤抖著往后退。
喂,你干嘛逃啊。平常就算我嫌烦,你照样会主动靠过来啊。
不过,我立刻自己发现了那个理由。
我现在这副全罩式安全帽、骑士外套、皮裤加骑士靴的打扮,简直就是超商强盗的风格。
店员的视线很不妙。感觉对方不管何时按下警铃都不奇怪。
为此,我脱下安全帽试著解除旁人的戒心,但这是一个错误。
随后,店外立刻响起尖锐的引擎声。
那个时候,我隔著玻璃看见的是以惊人速度冲来的厢型车。
我反射性地扑向学姊。同时,厢型车就像发狂的猛兽般撞破店铺的玻璃窗。
要赶上啊──!
我觉得一切事态都像以慢动作进行。
玻璃被撞得粉碎四散,碎片简直就像在空中飞舞的雪花。
我抱著学姊跳开,车体以一线之隔的距离擦过我旁边。
一瞬间,我以为得救了。
但是,被厢型车撞飞的货架却朝我们两人滚倒的地方倒下来。
躲不开了吗──!
我随即把身体覆在学姊身上。
紧接著,一道剧烈冲击窜过后脑杓,我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。
*
清醒之后,眼前是整片白色天花板。
「好痛……」
我感觉到后脑杓一阵刺痛,撑起上半身。
接著朦胧映照在眼里的,是一整片白色世界。
白色床单、白色隔帘,白色的墙壁与白色地板。
总算想起自己身处的状况后,我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这里是医院。我的后脑脑杓因为昨天的意外而受伤,为了追踪观察而不得不住院。
这时,突然有人敲了病房的门。
「……请进。」
回应之后,穿著制服的女学生从门后出现,对我轻轻点头。
她有著轻柔的短发,人偶般的稚嫩容貌,以及娇小纤瘦的身躯。
这家伙是我隶属的推理研究社的学妹,小町柚叶。尽管外表完全是小学生,依旧是只小我一岁的高中一年级学生。
顺带一提,我很不擅长应付这家伙。
「是你啊……来这里有什么事?」
「我听说干支川学长遇到严重的意外,所以来探望你。」
「什么……?」
探望?小町……来探望我?这是什么笑话吗?
总之我摆出防御架势。只要与这家伙见面,大致上都不会有好事。
「学长,你现在的情况如何?」
「糟透了。我刚刚一看见你的脸,就同时感到头痛、头晕与恶心想吐。」
「你似乎很有精神,太好了。那么请多保重,我告辞了。」
「什么……?」
我真的开始头痛了。实在有够莫名其妙。就是因为这样,我才拿这家伙没辙。
「等……等一下……!你究竟是来这里做什么的……?」
「我说过,我是来探望你的呀。」
「既然如此,就探望我啊!」
「已经探望完了。」
她毫不犹豫地果断回应。
对方讲得这么果断,不禁让我开始觉得错的是自己。
难道我因为撞到头而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吗?
其实这家伙曾细心地照顾了我,只是我不记得了吗……
「哪有可能!」
「学长,不好意思,还劳烦你在受伤时奋力吐槽,但我现在正被人追赶。这里很快也会被发现,所以我想尽可能迅速离开。」
「那就回去!立刻回去!应该说,你干嘛要过来!」
「啊,学长,你其实是希望我喂你吃苹果之类的,没错吧。」
小町说完之后扬起小巧的嘴角,从放在床边的探病水果篮里拿出一颗苹果。我只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「不需要!那种事无所谓啦,你快滚回去啦!」
「不需要客气,来吧,请用。」
「咦,等……等等!」
「来,啊──张开嘴巴。」
「啊什么啊,至少切一下好不好唔呜呜!」
小町露出嗜虐的笑容,将(整颗)苹果用力抵上我的脸颊。
「唔!住……住手!一般来说会先削皮、切好之后再拿出来吧!」
「学长想吃的是苹果核吗?」
「如果你不会用刀就直说!」
「我会用呀,我很擅长拿刀刺人喔。」
「我……我知道了,是我的错……!你来探望我,让我高兴得头都痛起来了,所以请你快点回去吧……!」
我忍不住放低姿态(?)之后,小町总算不再用苹果抵著我的脸了。
这家伙露出彷佛完成一件工作般的清爽表情,让人非常生气。虽然外表感觉就像天真的小动物,但是内在却……
「真受不了。学长竟然会向我撒娇,你也有可爱的地方嘛。」
「但你则是不可爱到令人害怕的地步啊……」
「因为我是冰山美人呀。我早就脱离可爱系女孩的行列了。」
明明有著萝莉容貌与萝莉体型,这人在讲什么啊。应该说,你说自己以前是可爱系女孩这种蠢话,本身就是一件滑稽之事。
「那么,学长,我真的已经没时间,差不多要离开了。」
「喔,回去回去,然后拜托你别再来了。」
我在各种意义上觉得头痛,小町斜眼瞥了我一眼,正准备尽快离开病房,但是……
「喂,等一下,你干嘛若无其事地拿走苹果。」
「……小气鬼。」
小町抗议似地噘起嘴将苹果扔回来,然后就这样离开病房。
还是老样子,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……
我在总算恢复平静的病房里,再度深深叹气。
真是扰乱人的心情。自从那家伙上个月入社之后就一直如此。
只要我摆出冷淡的态度,大部分的人就不会找我说话。
但换做那个臭小鬼,就会做出刚才那样的报复攻击,所以我没办法无视她。话虽如此,我也不想一一应付她,该怎么办才好……
当我这样烦恼的时候,又有人敲了病房的门。
真不想应门……
但若是诊察的话也不能无视,所以我只好回应。
「……请进。」
结果,门小心翼翼地开启,一张漂亮的脸庞从门后探出来。
那就是我昨天所救的女孩──真壁琉璃子。
「……干支川同学,现在方便打扰吗?」
「如果我说不方便,你会回去吗?」
「呵呵,太好了,看来你很有精神。我一时之间还担心会怎样呢。」
学姊露出微笑,慢慢走进病房。
她有著端正的五官与带透明感的白皙肌肤。
笔直挺立的背脊,丝绢般垂下的长发。
以及描绘著圆滑曲线般穠纤合度的身材。
每次见到她,我的视线就会不禁被吸引过去。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生气。
无论她是怎样的美女,外人就是外人,怎么可以被外表迷惑。
「你好,干支川同学,你身体还好吗?」
「……还好,很普通啊。应该说,你为什么又来了。真壁学姊,你昨天不是才来过吗。」
而且,昨天连她的父母都一起来了。全家人一起那样慎重地道谢及道歉,反而让我感到在意。所以真希望她不要再管我了。
「我当然会来呀,毕竟干支川同学是我的救命恩人,所以我每天都会来探望你。」
「真可惜。明天我就要正式出院了。就算你来,我也已经不在这里了。」
「这样的话,后天开始又能在学校见面了。」
她由衷地微笑,让我连回嘴的力气都没了。
为什么她不惜做到这样也要来见我,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?
「欸,你正打算吃那颗苹果吗?」
「嗯?呃,嗯,差不多吧……」
若要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很麻烦,所以我乾脆当成是那样。
「这样的话,要不要我来切?」
「不,不必了,我直接吃。」
「那样手与棉被会变得黏黏的吧?没关系,给我一下。」
学姊一下子就从我手里抢走苹果,接著立刻用熟练的刀工削起苹果皮。与某处的某人实在差太多了。
仔细一看,这家伙连指尖都白皙且漂亮……简直就像艺术品……
「……欸,我刚才与小町同学擦身而过,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?」
学姊灵巧地将苹果皮削成一条长长的带子并询问。
「啊……我也不知道……我跟那家伙之间总是那种感觉,所以那样很普通。但是,我们并没有吵架……我是这样想的啦。」
不过反过来说,也就是随时处于交战状态。
「嗯……?对了,干支川同学,你跟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?」
「那家伙是推理研究社的学妹。但是,我们之间并没有深厚到能特别提出来的关系。应该说,学姊为什么认识那家伙?」
「问我为什么……那个女孩是最近才刚拿下日本推理大奖的名人吧?反而应该说,现在桂林馆应该没有不认识小町的人吧。」
对喔……
虽然我因为她娇小的外表与怪异的个性而经常忘记,但小町那家伙其实是个职业推理作家。而且她在国中二年级时就正式出道,更在高一时就获得日本推理大奖,也就是所谓的天才。
「干支川同学,你怎么了,为什么沉默不语?」
「……不,没什么。我只是在想,那家伙确实是个小有名气的人。」
「并不是小有名气吧?她之前发售的新作品销量好像也破了百万,这么一来就是连续三部作品销量超过百万喔。」
「嗯,是没错啦,但那家伙是个超级怪人,所以我对于她是个名人没有实感。」
「呵呵!那种话绝对不能在本人面前说出来喔。因为我觉得,小町同学应该是喜欢干支川同学的。」
「什么……?」
那个想法既崭新且令人遗憾……女人为什么动不动就把任何事情与恋爱连结在一起……
「啊,干支川同学你果然没发现吗?真有你的风格。」
「咦,呃,等一下,不要擅自认为自己的想像是正确的。真的没那回事。」
「你为什么这样认为?」
「没有为什么,那家伙就只会捉弄我,今天也一样,以后大概也会依然如此。那家伙永远都是我的敌人。」
「呵呵!那样真可爱。那种感觉大概就与小学男生欺负喜欢的女生一样吧。」
「不,她真的没那么可爱,学姊是因为不知道那家伙的怪异行为才会讲这种话。」
「我觉得不是那样喔,因为女孩子是不会单独来探望不喜欢的人的。」
这时,对话突然中断。
安静的病房里,只有学姊切苹果的清脆声音在耳边回荡。
比起吵闹,我比较喜欢安静。比起谈话,我比较喜欢沉默。
但是,就算这样的我,无法忍受的也只有这种沉默。
「……若按照这种道理,那么学姊也喜欢我吧。」
「……嗯,喜欢喔。」
她说完后,将整齐排著苹果的盘子递给我。
苹果因为皮完全削下而变成白色,但她原本白皙的脸颊却变得像苹果一样红。
开玩笑的吗……似乎并非如此。
总之我先接过盘子,不过……
「……抱歉,我无法与真壁学姊交往。」
我没办法接受她的心意。应该说,尽管对她很抱歉,但我无法相信。
学姊的表情明显地沉下来。
「难道你有其他喜欢的人……?」
「不,不是那样。」
「那么,你讨厌我吗……?」
「不,也不是那样。」
「既然如此,为什么……?」
她的清澈双眼诚挚地凝视我的眼睛。虽然美丽得几乎将人吸进去,但我不能被这双眼睛吞没。
「……我不想对任何人怀有期待,所以不打算与任何人交往。」
剎那间,她的双眼泛泪闪烁著。
这应该不是因为被拒绝而觉得悲伤。而是因为这个女人替我感到悲哀。
她这点与我妈妈一模一样,我怎样都没办法无视,所以觉得讨厌。
「……我们第一次见面时,我就这么想了。干支川同学你就像弃猫一样。」
「什么意思啊。」
「因为,弃猫被拋弃、受了伤,其实应该很寂寞,但却又会主动避开任何人呀。总觉得你身上也散发出那种感觉……」
「不要讲得好像你很懂。再说,就算你说得没错,那又怎样?」
「你打算孤单一辈子吗……?」
「嗯,对,所以请你别再管我。」
「不要,我无法丢下你一个人。」
她轻轻地将她的手覆上我的手。
只是这样,我就从交叠的手上感受到强烈电流窜过般的冲击。
虽然想甩开,却无法甩开。
「……你认为能像捡回弃猫那样将人捡回来吗。」
我紧抓著仅剩的理性试图抵抗。但是……
「是你先将我捡回来的呀。」
「你……你在说什么啊?」
「你不是把我的性命捡回来了吗。如果你没有救我,我绝对已经死了,所以,这次由我来帮助你。」
从连接的手流过来的电流越来越强,五感全都逐渐被她牵引过去。
不行,无法抗拒……!
学姊缓缓朝床铺探出身体。
清澈的眼睛逼近到我眼前,连上升的体温与呼出的气息都传到了这边。
然后,我就像被吸引般朝著她甜美水润的嘴唇──
「打扰了。」
「唔哇啊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!」
病房的门突然打开,我与学姊连忙拉开距离。
可恶,是什么人啊!竟然在这种时候不敲门就突然进来,究竟是谁!
才刚这么想,就看见出现在门口的人是刚刚已经离开的小町。
「什什什……什么嘛,是小町啊……你……你怎么了,不是回去了吗?」
「对不起,我忘了很重要的东西。」
「什……什么嘛,是忘了拿东西啊……那你到底忘了什么?」
「干支川学长(你)的心。」
「我不记得有给过你啊!」
「这不成问题,我接下来才要偷走。」
「你是哪来的大盗啦!应该说,究竟怎么回事?该不会连你也要说喜欢我吧?」
「我喜欢你呀。喜欢的程度就像搭配咖哩饭的什锦酱菜。」
「你举的例子太微妙了,我根本不懂!」
「学长,请你向什锦酱菜道歉。」
虽然我叫喊著表示意见,小町却只是用鼻子发出嗤笑声。
「学长似乎不懂什锦酱菜的伟大之处。不过,算了,关于那点就等日后再慢慢谈论吧。比起那个,真壁学姊,总之能请你不要拿干支川学长来玩吗?」
这轮得到你来说吗……
学姊想的事情似乎跟我一样,她略为生气地反击。
「小町同学,你在门外偷听我向干支川同学表白对吧,我认为那才是不太好的兴趣喔。」
「我没有偷听。我只是从目前的状况推测先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。」
「既然如此,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?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。」
「…………」
小町受到质问,那双圆亮的眼睛在一瞬间游移了一下,不过……
「先不管那件事了,请你不要拿干支川学长来玩。就如你看到的一样,干支川学长虽然爱耍帅又装酷,却很会吐槽别人,容易受他人影响。而且别看他这样,他是个处男。」
这个臭小鬼,把自己的事情完全放在一边,就算用转折语气也要贬低我吗。而且,她为什么会知道我是处男?
「小町同学,可以请你别讲会让人误会的话吗,我是真的喜欢干支川同学,真的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他。如果你不希望他被我抢走,比起用奇怪的理由找碴,应该有其他更该做的事才对吧。」
「抢走或被抢走之类的事情根本无所谓。不过,请让我讲这句话就好。真壁学姊,你在说谎。你其实根本不喜欢干支川学长。」
「你为什么一直讲一样的话,你有什么证据吗?」
「当然,因为我是天才女高中生推理作家,可以简单地看穿谎言。」
「既然你讲到这种地步,就把证据说出来呀。」
「好啊,那我就说出来了。」
小町信心满满地挺起单薄的胸膛,以娇小的右手用力指著学姊。
「──真壁学姊,你感觉很像凶手!」
窗外传来鸟啭。
然后还听到隔壁病房传来老人的声音,询问:「直子啊,还不能吃午餐吗?」接著还听到恶媳妇回话:「爷爷,今天没有午餐吃喔。」
我的病房里陷入了甚至能听到这些声音的寂静。
就算这样,小町依旧毫不犹豫地展开后续的自我主张。
「──听好了,真壁学姊的角色在推理小说之中确实是『真正的凶手』!对主角展现最大的善意,其实驱使著隐藏在善意之下的心理诡计,反覆犯下罪行,是个坏女人角色!所以我认为你对干支川学长说谎,这点绝对没错!」
结果,学姊以疲累的模样再次看向我。
「……干支川同学,我觉得我现在总算了解你刚刚为什么说这女孩是『怪人』了……」
「对吧?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。」
「天才与『那个』还真的是一线之隔呢……」
「应该说,这家伙完全应该分类在『那个』的一方吧,不然对其他天才太失礼了。」
小町听见我们的对话,非常不满地表示愤慨。
「喂,那边那两位,我都听到了。请不要在本人面前公然说我的坏话。况且,我不是怪人,也不是那个,是当世闪耀的天才女高中生推理作家。」
我与学姊就这样张著嘴哑口无言。
然后,病房房门再度被用力打开。
「唔咿!」
小町直接吃下房门之拳,发出青蛙被压扁般的声音,就这样被夹在门与墙壁之间。
「──呵呵呵!小町老师,我找到您喽~!咦,奇怪……?小町老师在哪里……?」
从入口走进来的人,是个不知为何用尖锐音调讲话的恶心大叔。外表看起来就像长发的江○2 : 50吧。
呃,这个人是谁啊?
我与学姊都面露狐疑表情。那位大叔笑咪咪地递出名片。
「呵!呵!呵!失礼了~这是我的名片~请问你们有没有在这附近看见小町老师~?」
依照名片上所写,他似乎是出版社的编辑,名叫须藤王太郎。
记得小町曾说她被人追赶……?
我立刻会意过来,于是指著门与墙壁的缝隙,并对须藤使眼色。
「呵!呵!呵!原来如此,在那里啊~……!小町老师还真爱玩捉迷藏耶~……!」
须藤拉开房门,就看到小町蹲在墙边,泪眼汪汪地揉著大概是刚刚撞到的额头。可能很痛吧,她以快哭出来的声音呻吟著。
虽然她是自作自受,但我还是开始觉得她有点可怜……
「呵!呵!呵……!我不会再让您逃走喽~……!」
但是,须藤毫不留情地将双手开开阖阖,步步逼近小町。尽管是自己出卖了小町,但这个大叔还真像恶鬼、恶魔或变态之类的。
另一方面,小町被须藤压制住,脸色苍白地慢慢后退。
「来吧,请您把说好的原稿交出来~……!我不会再让您延后交稿日喽~……!」
果然不出所料。就算当红,但作家就是作家,敌不过截稿日。就算是那个小町也有确实会怕的事物。
狭窄的病房里无处可逃,小町很快就被逼到窗边。
她大概终于死心了吧,朝我扔出最后的话语。
「──干支川学长,我想起有急事要做,所以先告辞了。但是请你记住,魔女的苹果是毒苹果,如果你想吃,就必须做好相应的觉悟。」
讲完这些后,她立刻纵身跃出窗户。
……记得这里是二楼啊。
「小……小町老师啊啊啊啊──!」
须藤也跟著跳出窗户。喂,都说了这里是二楼。你们没问题吧。
「原稿还没写好!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,请你放弃──!」
「呵呵呵!那可不行喔!我的兴趣就是追逐老师──!」
「警察先生请救救我!那个人是编辑──!」
逐渐远去的小町哀号声传来。
我与学姊在病房里听著那道声音,然后相视苦笑。
「该怎么说呢,真是一位惊人的编辑……」
「是啊……不过,多亏如此,碍事的人离开……」
我说到一半急忙闭上嘴,但已经晚了。
「我可以将那当成你的回答是OK吗……?」
学姊闪著水润的眼睛,以满怀期待的表情盯著我。
「……随……随你高兴怎样解释都可以吧……」
虽然我自认为尽量以冷淡的态度回答了,但学姊的脸再度像苹果般泛红。
我将一片装在盘子里的苹果塞进嘴里,藉此掩饰些什么。
当然,根本不可能有毒。
小町果然很怪,但是,我也非常怪。
明明不相信任何人,却交了女朋友,我究竟在干嘛呀……
*
检查的结果良好,我得以在五月十三日(星期三)顺利出院。
然后,在两天后的五月十五日星期五重新开始上学。在那天的放学后。
我每天都会做的就是造访文化大楼后面,当我抵达时,真壁学姊与风助已经在那里了。
风助是一只公黑猫。虽然是野猫,毛色却很漂亮,右耳前端有个小小的切痕,这是结扎完毕的证明(因为会剪成樱花花瓣的形状,所以称为樱耳。)
结扎手术是我去年硬是带它去医院做的。因为若不这样做,它就有可能被人抓去卫生所并被安乐死。反过来说,只要是有剪樱耳的猫,就会被认定为当地居民照顾的猫,不会被当成安乐死的对象。
真壁学姊蹲下来,疼爱地摸著风助的头。
……该怎么说呢,看起来就像一幅画。我甚至感到迟疑,是否要让自己这个异物加进这个温柔的空间。
但是,学姊一发现我的存在,反而露出欢迎般的笑容,开口对我搭话。
「啊,圭一同学,你今天也来了呢!」
而且不知为何,变成直呼我的名字……
呃,对了,昨天道别时她好像有对我说:「既然已经在交往了,以后就用名字互称吧」。那个时候我只是随便听听……
「……我不是来见真壁学姊,是来看风助的。」
我根本不可能用名字叫他,总之先这样回答。
结果,学姊面带笑容讲出可怕的话:
「圭一同学,要是你一直讲这么冷淡的话,我就会每天早上在校门前埋伏,当你来学校时,我就会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说:『圭一同学,早安~!』喔。也会顺便每天早上跟著你去你的教室喔。」
那是怎样的羞耻PLAY啊……
而且,要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在众人面前缠著我,我等于保证会受到全校蠢男生们的嫉妒。那样我会怕得无法接近校门啦。
「难道你想害我拒绝上学吗……?」
「啊,那样就伤脑筋了……不然,不要在早上,放学时在校门口等你好吗?」
呃,我想请你先忘了在校门口等我这个想法……
我开始感到麻烦,总觉得怎样称呼都已经无所谓了,所以半放弃地试著呼唤她的名字。
「琉璃子。」
「咦……」
琉璃子的脸立刻染上惊讶的神色,以猛然喷发烟雾的气势涨红。
「怎样,你不是希望我用名字叫你吗。」
「的……的确,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这样叫我,所以我有点吓到……」
明明是自己要求却又觉得害羞,这个女孩是笨蛋吗。
「总之,我以后会确实用名字称呼你,所以你不要在校门口等我。还有,也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黏著我。」
「呃,嗯……啊,但是,我想跟你一起……回去……」
琉璃子怯怯地将视线向上抬并拜托。
可恶,我刚才一瞬间觉得这家伙很可爱,这样的我真是可恨……琉璃子不仅是女孩,更是我该避开的人啊……
这时候,风助喵呜叫著贴到我身边。
时机算得真准,风助。我就这样利用它,将琉璃子「放学一起走」的要求模糊带过吧。
「琉璃子,你今天已经喂过这家伙了吗?」
「咦,嗯,刚刚才喂的。」
「是吗。最近这家伙有没有吃太多?」
「不,没那回事喔,我反而觉得它食量变少了。」
「吃得少却似乎变胖了啊……难道在其他地方也有人喂这家伙吗?」
「呵呵,大概是喔。所以我才在烦恼要不要将这孩子带回家。毕竟可能已经有其他人在养了。」
「很有可能……当下的问题,是谁要在暑假期间来照顾它……」
「不只是这样喔,我明年就毕业了,圭一同学后年也会毕业,必须好好思考该怎么照顾这孩子。」
在我的想法里,我只认为它是野猫,所以应该会自己活下去,但琉璃子似乎不这么想。
「不过,我记得琉璃子你家已经有养猫了吧,带它回去不要紧吗?」
「嗯,不要紧,就算十七只变成十八只也没什么差别。」
「那究竟是怎样的猫宅邸啊……」
我曾听说她养了好几只猫,但没想到竟然是那种惊人的数字。这家伙的家里真的有人类居住的空间吗。
「呵呵!因为我会把弃猫捡回去,结果不知何时就变成那样了。不久之后,圭一同学也会变成我家的一员喔。」
「我说过不要把我当弃猫看待……」
「呵呵!有什么关系,我会好好对待你的,好吗?」
「好什么好……」
虽然带著开玩笑的口吻,但琉璃子的脸依旧泛红。她大概想藉著玩闹来挥散被我叫名字的害羞感,但却因为玩闹而觉得更害羞。要是真的那么不好意思,一开始别缠著我不就好了吗……
我才刚这么想,她至今开朗的表情就突然覆上阴影。
「圭一同学家里……不能养猫,对吧。」
她将视线转向风助并这么说。口气听起来就像知道我家里的情况。
「……我有跟你讲过我家里的事吗。」
「没有……但是,圭一同学住院时,我曾与父母一起到你父母家里道谢并致歉……」
「我没有父母。」
「抱……抱歉,应该是说,去你监护人的家里。」
「是吗,原来你见了我的养父母(那些家伙)。他们对我毫不关心到让人想笑的程度吧。」
「呃,那个嘛……」
「没关系,你不讲我也知道。他们甚至没来探望过我。」
我不屑地说完后,琉璃子再度以怜悯的眼神看著我。
不太妙……
这家伙是个甚至连弃猫都不会拋下不管的家伙,我不该讲太多这类事情。
「不要露出那种表情。现在我得到同意一个人住,所以过得很悠闲自得。琉璃子你大概不知道吧,野猫其实活得意外地快乐喔。」
「圭一同学,你之所以避著其他人,与你的监护人有什么关系吗……?」
「喂,人家想改变话题的时候,不要再把内容拉回去啦。」
「因为我是你的女朋友呀,如果你有烦恼,我希望能尽量帮忙……」
「没有任何问题啦,所以不用在意。」
「不,我会在意,我无法丢著你不管。」
琉璃子的好管闲事病又发作了,让人觉得有点厌烦。这家伙虽然看起来如此,事实上很顽固呢……
「……并不只是因为养父母啦。」
我只好简短地对她说了我的遭遇。
──事情的开端是五年前的交通意外。
那天晚上,我录完电视台的节目后,坐著妈妈开的车踏上返家的路。
但是很不幸地,有辆酒醉驾驶的车,在高速公路上逆向撞了过来。
照理来说,坐在副驾驶座的我应该会先死掉,但妈妈反射性地转动方向盘,把自己当成盾牌,所以我才得救。
妈妈因此身亡。
而且,我虽然勉强保住性命,但之后半年间完全没睁开眼睛,在医院的病床上持续昏睡。而在我醒来时,更因为意外的后遗症而完全失去「读梦术」的能力。
然后,接下来才是真正地狱的开始。
我是单亲家庭,失去了妈妈之后,伯父家收养了我。
起初,伯父对我很温柔,但当他知道我无法恢复「读梦术」的能力后,态度就骤然转变。
也就是说,那家伙是看上我的超能力可以赚钱才收养我。
在那之后,伯父就如同家常便饭般对我施以暴力。
而且没多久后,那家伙用我的财产(之前凭超能力赚的钱,和过世母亲的保险金)来还自己的债,甚至还养了情妇。
我知道后质问伯父,然后离开那个家,但最后是在亲戚家之间辗转流浪,无论去哪里都被冷淡对待。
我不断转学,身边没有任何一个能称为朋友的人。
接著,孤单的我非常清楚地明白一件事。
我从小就被称为「奇迹之人」并捧在手掌心上,一直以为自己受到所有人疼爱,但其实我大错特错了。
那些家伙爱的不是我,是我的读梦术能力衍生出的利益,除了妈妈之外,没有任何人会看著我本身。
自从察觉这一点,我就无法再相信任何人,并且躲著他人。
不晓得是否因为这样,我在国中时也遇到阴险的欺凌,更让我加深对人的不信任。
所以,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人,也不期待任何人。
就算对方是恋人也一样。
「……圭一同学,抱歉……」
琉璃子听完后,眼眶不知为何不断涌出泪水。
「呃,喂,你干嘛道歉,而且为什么要哭。」
但是,琉璃子只是一直讲著「抱歉,抱歉」地向我道歉,没有停止哭泣。这是为什么?
「是……是因为那个吗,我知道了,是我的错……!或许需要一些时间,但我会努力试著信任你,所以你别哭了……!」
可是,琉璃子摇摇头。
「不是的……圭一同学没有任何错……错的人是我……」
「……?」
错的是她?做错了什么?我完全听不懂啊……
大概因为担心琉璃子,连风助都在她脚边摩蹭并喵喵叫。
「抱歉,真的不是这样,所以你不用在意……因为家母也失踪了,所以我听了你的事之后总觉得很同情……」
「什么……?令堂在我住院时,不是跟你一起来探望过我吗?」
「那个人是翠夫人,是我继母……」
本来以为琉璃子总算不哭了,结果她露出坚强的微笑,摸起风助的头。
但她并非没事,很明显在勉强自己。
「……也就是说,令尊再婚了吗?」
「对……是三年前再婚的……就在我亲生母亲真壁葵宣告失踪的时候……」
总觉得内情不单纯。
宣告失踪是在法律上将生死未卜的失踪者视为死亡的制度。
一旦生效,就能当成死别并解除与失踪者之间的婚姻关系。
这么一来,当然能与其他人结婚。
我以前曾经好几次用读梦术寻找失踪者,所以对这方面的法律很熟悉。
「葵夫人是什么时候失踪的?」
「十年前……妈妈有一天突然失踪,没有任何前兆,就像神隐了一般……」
虽然琉璃子佯装平静,但她的眼睛其实茫然地望著半空中,并没有看著我。
──你想见她吗?
我本来想问,但还是算了。这个问题也太愚蠢。
她当然想见妈妈。换作是我,如果妈妈还活在某处,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见她。见了面之后,我想告诉她谢谢与对不起。
关于这点,我有所抗拒。
虽然琉璃子是恋人,但依旧是外人,对外人说出我能力的秘密实在很蠢。空有风险却没有任何好处,所以绝对不该说出来。
但是,我想让她见妈妈。我的情绪无法克制地这么诉说著。
只要见到妈妈,琉璃子一定会很高兴。她比我早五年失去妈妈,真是太悲惨了。如果葵夫人还活在某处,我希望能想办法让她们见面。
我一时之间在理性与感性的狭缝间摇摆──然后做出决定。
「……琉璃子,我会让你与令堂见面。」
「咦……?」
琉璃子的视线原本茫然地望著半空中,现在总算回到我身上。
「别多说,跟我来,我有事告诉你。」
在这里有可能被某人听见。总之必须换个地方。
「呃,咦,要去哪里……?」
琉璃子不知所措,我牵起她的手,迈开脚步。
我们离开时,风助举起尾巴喵喵叫,就像在道别。
*
之后,我们到职员室借钥匙,并直接前往推理研究社的社办。
目前,推研社只有我与小町两个社员。
而且钥匙还在职员室,就表示小町没来社办。
所以现在等于可以包下社办。那里是最适合用来公布秘密的地方。
我抵达目的地社办之后,立刻打开拉门的锁,将门拉开。
但是,我随即将门关上。
「怎……怎么了,圭一同学……?为什么要关上门……?」
琉璃子不安地询问,但我没心思去顾到她,而是重新确认社办的位置。
然而,无论重新看几次,位置都是这里没错。这里确实是推研社的社办。
接著,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门……
窗边放著棺材。
而且,旁边摆放著铁处女和全罩式盔甲。
墙上更是随意地挂著水牛头及鹿头的标本、各种枪枝与刀剑类物品,其他还有缠绕著锁炼的可疑盒子、巨大镜子、水晶球等等。这些莫名其妙的物品散落在房间里,甚至已经无处可踩。
俗话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,但这间社办只要两个星期没来,似乎就会变成魔窟。而且还亲切地清楚呈现,让人不必特地刮目相看就能一眼看清。
「……这……这里是推理研究社的社办吧……?」
琉璃子感到害怕,声音颤抖著。
「真巧,我刚好也有同样的疑问……」
我们或许意外地合得来。不过,我觉得大部分的人只要看见这里,都会有一样的反应。
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惨状……当我思考的时候,突然想起一件事。
「对了……我记得进入黄金周之前,小町有问我能不能在这里验证陷阱的可行性……」
「咦,那么,这里的东西都是用在陷阱上的小道具吗……?这些全都是……?」
「真巧,我刚好也有同样的疑问……」
不过啊,关于小町的事情最好不要一直问我。我根本不懂那个怪人心里想的事情。
「算……算了……总之进去吧,大概不会死吧。」
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地拨开这些破铜烂铁进入社办,面对面坐在内侧的长桌旁。
「呃,唔,然后,你说要讲的事情是什么……?」
琉璃子似乎始终静不下心,她不断瞄著背后的全罩式盔甲与铁处女并打开话题。
琉璃子,你放心吧,那些家伙不会移动的……大概吧。
「那么,因为很麻烦,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。其实,我现在依旧能使用读梦术的能力,所以我可以帮你找出失踪的母亲,你该感到高兴。」
「咦……?」
琉璃子张著嘴,瞪大双眼。虽然表情非常傻,但就算这样也能以美丽或可爱来形容,这家伙难道真是艺术品吗。
「喂,你没事吧,有听到我说的话吗?你听得懂日文吗?」
「咦,呃,但是,圭一同学确实因为意外的后遗症,所以无法使用读梦术了吧……?」
「对,我的确无法使用,但那只是『暂时性的』。」
「不……不过,你刚刚说能力完全消失了……!」
「抱歉,我基本上不相信别人,所以刚才其实有一部分事实没讲出来,但实际上,我的能力并不是消失了,只是因为受到妈妈身亡的打击,而有几个月无法正常读取。毕竟精神状态与梦有著密切的关联啊。」
「那么,以前媒体曾经报导圭一同学已经不是超能力者,那个消息是错误的吗……?」
「与其说错误,应该说当时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治疗,完全不知道能否恢复,所以总之先对媒体这么说。」
「既……既然如此,你都已经恢复了能力,为什么还被伯父虐待……?」
「不,刚好相反。我的能力是受到虐待不久之后恢复的,所以我不想把能力已经恢复的事情告诉伯父。开什么玩笑,我才不想被那种家伙利用。」
问题或许大致都问完了吧,琉璃子终于讲不出话了。
唔,她会惊讶也没办法。要是她率直地接受我其实能使用超能力的事,我反而会吓到。她这是正常的反应。
「……抱歉在你惊讶的时候打扰,我的话可没有虚假喔。事实上,我之所以能从意外之中救了你,就是多亏了读梦术。我那天早上『预知』了你会发生意外的事。」
顺带一提,我使用的读梦术严格来说有两种。
一种是在枕边放置想读取的物品然后睡觉,是「刻意」的读取。
另一种,是普通地睡觉时,随机读取世界上某些事情的「偶然」读取。
之所以能预知琉璃子的意外,都是多亏后者这种偶然感应。
「总之就是这样,下个星期一你带一张葵夫人的照片或其他物品来,我用那个去读取。」
接著,原本讲不出话的琉璃子突然回神般说:
「等……等一下,圭一同学……!我现在知道你至今还能使用读梦术的力量了……!我也很感谢你愿意用那种能力帮我……!但是,既然你的能力已经恢复,为什么不公诸于世……?全世界的人都在等你复活喔……!」
「那些家伙不是在等我复活,而是等读梦术复活吧。我已经不想为了那种家伙使用能力,所以完全没有公开的意思。目前知道我能力已恢复的人,只有曾担任我心理谘商师的高山医师与你两个人,不要对其他人说喔。」
「只……只有两个人……?姑且不论医师,为什么要告诉我……?」
「那种事无所谓吧。我已经说我会帮忙搜索,所以琉璃子你只要率直地高兴就好。还是说,你不想见葵夫人吗?」
「我……我想见她!我当然想见她!」
「那么,你星期一就随便带一样能感应葵夫人的东西来。完毕,这件事就到此结束,你听懂了吧。」
我无法继续直视琉璃子的脸,于是转开视线。
「……圭一同学,谢谢你。你信任我对吧……」
琉璃子说完后,轻轻握住我的手。喂,别这样,这里是密室喔。
「我……我还没有相信你啦,这只是我心血来潮。」
「就算这样,我还是要谢谢你……而且你救了我一命,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……」
「那种事情不需要啦,这是我自己要做的。」
之所以从意外之中拯救琉璃子,是因为我稍微将她与妈妈重叠在一起,而且就连会搜寻葵夫人,也是因为我非常清楚没有母亲的痛苦。
也就是说,我只是有恋母情结罢了,这家伙的事情根本就……
「……我决定了,如果圭一同学帮我找出妈妈,到时候我什么都听你的。」
怦通。心脏猛跳了一拍。
喂,这是心律不整吗?应该是心律不整吧。我的心脏啊,拜托你说这是心律不整。
「你……你是笨蛋吧。还是说,你以为我不信任他人,所以不会做出任何事吗?」
「不……如果是圭一同学,不管你对我做什么,我都无所谓……」
我一不小心与琉璃子四目相交,结果心律不整越来越严重。
她像雪一样白皙的肌肤完全染上了樱花色。然后,水润的双眼极为羞赧地凝视著我。
我无法移开双眼。
「……圭一同学,你明天有事吗……?」
「咦,呃,没有,没什么事。」
「那么,明天正好是星期六,要不要来我家玩……?」
「咦,唔,嗯,我无所谓,但是琉璃子不要紧吗?」
「嗯……因为,直接接触妈妈曾住过的地方,圭一同学也比较容易读取吧……?」
「喔,啊,是这样吗。也对,那我就去打扰一下吧。」
「呵呵,谢谢你……圭一同学愿意来,我很高兴……」
琉璃子就这样握著我的手,缓缓将身体向前倾。
水润的眼睛逼近到我面前,连上升的体温与呼出的气息都传到了这边。
然后,我就像被吸引般朝著她甜美水润的嘴唇──
『那边那两位,请等一下。』
「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」
我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不祥声音,于是与琉璃子跳开般地拉开距离。
这是既视感吗!总觉得之前好像也发生过相同的事情!
下一瞬间,原本放在窗边的棺材盖子弹飞到空中。
「那件事──也让我哇喔呜!」
棺材盖子击中铁处女,弹了回来,接著再度盖回棺材上,就像要把想从里面起身的「那个人」再度封印。
棺材盖子,做得好!可以的话,希望就这样永久封印住他!
不过仅仅三秒钟之后──棺材盖子这次被推向旁边打开,小町从里面摇摇晃晃地起身。
由于出场的状况太糟糕,所以给本人带来的打击也很大吧。她发出「~~唔!」的不成声叫声,泪眼汪汪地揉著后脑杓。
「……真……真壁学姊,我被你思念母亲的心情打动了。也让我这个天才女高中生推理作家来协助搜寻葵夫人吧。」
但是,琉璃子因为小町突然来袭而大吃一惊,变得像石头一样。
所以,总之就由我代替她来与小町对话。
「好,我明白你的客套话了,说出真心话吧。」
「我嗅到故事题材的气息了,务必让我详细访问葵夫人失踪前后的状况。」
「少开玩笑了,我绝对不准你把琉璃子家里的事情当成小说题材。」
「无论如何请帮帮忙,我现在没有灵感,正在困扰。」
「就算态度很客气,不行就是不行。」
「我绝对不会妨碍你们两人私下相处。而且,如果愿意让我采访,我答应今后永远不再妨碍你们。」
「我说啊,小町,你其实对我根本没意思,不是吗?」
「没那回事,我对干支川学长……」
「──等一下。」
才想说琉璃子终于复活,但她却以尖锐的口吻压制小町。
「小町同学,如果我答应你采访我家的事,你是否就真的不会再妨碍我们?」
「是的,我是遵守约定的人。」
琉璃子听到这个回答后,烦恼地思考著某些事情。
不过,这时绝对该拒绝,小町虽然说自己是「遵守约定的人」,却没说她会「遵守约定」。也就是说,这家伙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遵守约好的事。
「真壁学姊,你在烦恼什么?别看我这样,我的推理能力是货真价实的,寻找葵夫人时一定能帮上忙。再说,如果你因为干支川学长的事而觉得我很烦人,那这正是个好机会吧……还是说,难道……」
小町像冰一样的眼眸,一瞬间掠住琉璃子。
「──有某些若被我调查出来会伤脑筋的事情吗?」
琉璃子一瞬间看来有点怯懦。
但是,她根本不可能做什么亏心事。她立刻恢复冷静,向小町挑战般做出宣言:
「好……好啊……!你就尽量采访与调查吧,但作为交换,你要答应我,不可以再妨碍我与圭一同学。」
「非常感谢,我就知道真壁学姊一定会这样说。那么,再见了,各位晚安。」
小町讲完之后满足地微笑,然后再度返回棺材里。
晚安,小町,祝你有个美梦──
你以为我会讲这种话吗?你这个非法入侵者!
我立刻打开棺材盖子,发现里面已经完全变成小町版的床。底部确实垫了床垫,裹著毛毯的小町缩著身体躺在上面。
总觉得这家伙很像躲在巢穴里的小动物……
「……有什么事吗?我很困,如果没事,请快点盖上盖子。」
小町以觉得非常碍事的眼神瞪著我。这股似乎是我做错事的氛围是怎么回事?
「当然有事,你今天是怎么进入社办的?」
从职员室借来社办钥匙的人是我,打开社办门锁的人也是我,但小町却比我们还早进入社办并睡午觉,这怎么想都很奇怪。
「……干支川学长,你知道这是什么吗?」
小町一脸嫌麻烦地坐起身体,从口袋拿出一把钥匙给我看。
「这是,备份钥匙……?你什么时候打了那把钥匙?」
「学长,请你看清楚,这不是备份钥匙,而是万能钥匙。这栋社办大楼里的门锁,全都能靠这一把钥匙打开。」
「那就是俗称的犯罪行为喔。」
「请不要说得这么难听。这只是为了验证诡计而试作的,我并没有拿去做坏事。」
「不,你实际上用了那个进入社办,所以是犯罪吧。」
「你在说什么呀。推研社的社员进入推研社的社办哪里有错?学长光明正大地把外人带进来,这样反而大有问题吧。说起来,你与真壁学姊两人待在密室里,究竟想做什么啊,色狼川学长。」
「不要用小学时的外号叫我。我只是来谈重要的事情……呃,啊啊──!小……小町,我讲的事情你全都听见了吗!」
「喔,别担心,我刚才在睡觉,所以什么超能力啦、读梦术之类的事我全都没听见喔。」
「你根本就听得一清二楚嘛!」
「请放心,我是不相信任何非科学话题主义者。我只把学长当成『想吸引心仪女孩的注意,所以忍不住吹牛的不像样高二学生』喔。」
「那样也令人讨厌得要命啦──!」
我被当成「每个班上都会有一个自称是灵能力者的人」,令我心灵脆弱地崩坏了。
我不想被利用,所以至今都隐瞒自己的超能力。结果竟然不是被利用,而是被单纯视为吹牛的笨蛋。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一天的到来……
这时,琉璃子沉默地瞪著小町。就算是毫无杀伤力的她,似乎也对小町相当火大。
这些成员竟然要在假日集合,往后真是令人堪忧啊……